标题:史记·武汉疫情八造谣者传序
作者:李宇琛
日期:2020-02-08 01:41:51
内容:

编者按:
2019年12月30日,武汉卫健委发布内部通知: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与华南海鲜市场有关联。同日,李文亮、刘文、谢琳卡等八位医生在微信群提醒同事。2020年1月1日,平安武汉通报八名散布谣言者被依法查处。2020年1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微信公众号刊文,提出:“如果社会公众当时听信了这个“谣言”,并且基于对SARS的恐慌而采取了佩戴口罩、严格消毒、避免再去野生动物市场等措施,这对我们今天更好地防控新型肺炎,可能是一件幸事。”2020年1月29日,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专家、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学首席科学家曾光在与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的访谈中认为这八个人是“可敬的”。



庚子之年,建寅之月,流疫掠及荆楚之地,并有席卷华夏,并吞八荒之势。当此之时,上下举国之物力,以表赤诚之心:钟老身披执锐,老当益壮;白衣志士请缨,敢竭彼怀,见其仁爱济世之心;黎民之辈,纷纷效其拳拳之劳,唯愿拔丁抽楔、国泰民安矣。

吾嘉其国士之仁爱、众志之成城,然愚以为伏魔于其盛掠之时,实乃为下下策矣。霍乱之初,闻州司昭告于世,斯有李文亮、谢琳卡、刘文之流,妖言惑众,其心不轨,不可信之。

源起始末,始知其为仁心仁术之医,非为无赖小儿也,而缘何以至此?盖于己亥岁暮,文亮初察疫之端倪,谨告以亲友以惕惕,并嘱之切勿声张。然不慎走漏风声,诏书切峻,急于星火,欲使详招其过,并予以训诫、全民通报。未几,亮亦染不明之症,咳嗽不止、发热不下,俄而觉浑身乏力,遂困厄于床。

当是时也,文亮惑其有司尚论无人传人之调,百姓不觉,亦载歌载舞、欢饮达旦。

无日,南山院士疾奔相告,众乃醒目,遽然觉文亮之先见。于是乎置其措、闭其城、断其路、限其行,倾国之力以克疫,遂见文始之盛状。

昔有扁鹊名闻天下。文王问之:“汝兄弟三人较之,孰最?”答曰:“长兄为上,仲兄次之,吾皆不如也。”“何哉?”“长兄治病于未发,故声名不扬;仲兄则治病于初,故享及乡闾;而余施针于膏肓之时,世皆以为起死之术,故以名满天下也”。

今医者,李文亮、刘文、谢琳卡之辈,流疫肆虐于前,乃仅示亲友以惕惕,非宣于四海以传讹。翌日则辗转于有司、医舍之间,于时所拘,详招其过,不者则为中绳所裁。观其扁鹊兄长与李文亮之属所举,二者皆意止于前,而其际遇也何哉?盖文亮非享名誉世,更遭罹难也。为训之忧,心之为损,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于其身也,困卧于床久矣,终于甲戌之日确诊其病,恨不能冲锋以效力。其身心已若此,且怀济世之心,不坠青云之志。

如仆之尚何言哉?如仆之尚何言哉!
幸得民心之所鉴,持资十万,以嘉其行,昭惕于众,裨益于民。
古人云:“良医者,长治无病之病,故无病;圣人者,长治无患之患,故无患。”欲治其无患之患,宜开张圣听,防微杜渐也;谨知堵不若疏,堵为一时之疏;苟非利万世,疏虽为一时之堵,而善利万民。

李文亮等见微知著之瞻,大裨于民,而为人所仰。是若早纳文亮之徒之意,布良策,安能置众于水深火热邪?星星之火又何以燎遍大江南北哉?训诫文亮之徒,岂非塞忠谏之路,而使民蔽耻而藏、久后转剧邪?

盖训诫实乃非智、非义之所为也。不若疏之,则其疫也控,其本也低,其响甚小;于其民也则安;于其信也则化,化之为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为神。

治病之道,非治之于深入骨髓膏肓之时,而治之于病微之初;治于病微之初,莫若防患于未然也。是故余以为制流疫于盛之时,实乃为下下策矣。治人之躯体而不可救其国,信言则触民心、感其灵乃救之,然为肉食者曲为谣言矣!为事为政之戒,当如是也。


为李文亮医生立传后 我被约谈8小时至今天凌晨

 

李宇琛

我很难跟各位读者描述,大学期间至今,经历了三位数以上的各式各样的约谈之后,我是如何成为在约谈中游刃有余、口若悬河的状态。我想,我的经历并不能代表约谈的这一普遍体验,这次约谈8小时,3分之二甚至4分之3的时间,是我在说话。我有朋友,3年前在学校被约谈后,战战兢兢,自此不敢发声。我比他好点,话敢说法敢普理敢讲,但这种唇枪舌剑于我而言,伤害很深。我常自黑,因为自己解构自己,自己嘲弄自己,才能反求诸己,获得些许免于恐惧的自由。

 

我在排出锁(派出所)对着我的笔录核对,签字按完手印之后,一位井茶(警察)小哥开车送我回家,我打开手机,看到大家在说,李文亮医生去世了。我苦笑着,看着窗外的夜空,自我下午进来时,已经8小时过去。而我被带到排出锁(派出所)的直接原因,是我运营的微信公众平台“权益墙”(即本号)为李文亮医生写的传在内的近期关于武汉疫情的所有文章。(史记·武汉疫情八造谣者传序)

世事维艰,近期每天我都处于信息过载的状态,前天晚上读了徐友渔先生1980年发表的《罗素认识论》,梳理了罗素在分析哲学中所做的数理逻辑贡献,如获至宝,分享到朋友圈,兴奋的彻夜未眠,过了中午,我竟不自觉睡去了。连续的敲门声吵醒了我,我询问来者的身份,他们说是排出锁(派出所)的,来了解情况,我大概清楚,是昨晚找完参与讨论史记这篇文章的师妹后来找我了,我打开手机,发现师妹发来不少消息,也有许多未接电话,其现居地井茶(警察)带她到所里询问,指出权益墙最近关于武汉疫情的文章,存在问题,要引导她重回正轨。我在权益墙的讨论群中告诉大家,井茶(警察)来找我了,现在上车去派出所去。

上车之前,俩井茶(警察)老的那位,询问起我的工作与学历,我回答律师实习,学历是西政本科,英国还有一本科一研究生学历,他说,高材生呀,高材生怎么网络发言还不谨慎?我问他,您说的是我哪条发言?他说他没看过,只是上面告诉他而已。我没有搭话,用手机发出第一条朋友圈,告诉大家,我被井茶(警察)带走。作为普通公民,公开是我唯一留存证据自我保护的方式。刚发完,旁边的年轻井茶(警察)对我说,手机收起来,现在别用。我说限制我的通讯自由,这是在拘传我吗?他说没有拘传你,只是请你配合工作,我说你工作得配合法律啊,老井茶(警察)来说我作为所长亲自来接你,你还要我怎么配合?

到排出锁(派出所)后,他们要我等人来,我便在大厅坐着,环境很像我过去常被喊去的西政保卫处,淡黄色大理石地面,洁白的四壁印有红色标语。我发了第二条朋友圈,并联系我值得托付的好朋友,麻烦他截图转发我的朋友圈,以防我手机被检查而强制删除。所幸,我在被约谈期间,没有被收取手机,我爸妈担心我的安危,我发微信告诉他们在录笔录,我爸回我:“这回话不是你回的吧”。于是我拨通视频来电,我给井茶(警察)递过去,他们也聊了一会儿。

我很难跟各位读者描述,大学期间至今,经历了三位数以上的各式各样的约谈之后,我是如何成为在约谈中游刃有余、口若悬河的状态。我想,我的经历并不能代表约谈的这一普遍体验,这次约谈8小时,3分之二甚至4分之3的时间,是我在说话。我有朋友,3年前在学校被约谈后,战战兢兢,自此不敢发声。我比他好点,话敢说法敢普理敢讲,但这种唇枪舌剑于我而言,伤害很深。我常自黑,因为自己解构自己,自己嘲弄自己,才能反求诸己,获得些许免于恐惧的自由。

A景观(警官)出现了,棕色皮夹克,休闲裤,口罩也戴了脱了线,谈话时他跟我说,今天凌晨5点,我读书未眠的时刻,他在高速路口检查疫情。想想,我俩这缺乏睡眠的状态,我未吃饭的状态下,咱聊了8小时,实属不易。我后来感慨,咱俩这螺丝钉,再如何不同,皆为疫情当前的公民,为了所谓治安秩序,互相磨着我是否爱国与否,何以至此?他未置可否。

他具备基本的逻辑,整个谈话过程,虽立场不同,但至少有的聊。聊了一半的时候,一排出锁(派出所)井茶(警察)进来告诉我,这是国宝大队的景观(警官)。要我别做诋毁国家的事情。我说我批判时事不等于反对国家,这位井茶(警察)说那你也没夸国家,我说你朋友圈拿给我看一下,我看你有没有夸国家?他眼睛瞪大了瞧着我,走了。

我们进的是一间调解室,他没有收取我的手机,我大概明白了我的处境尚未到讯问室的境地,有些释然,但又自觉悲哀。我因为给武汉疫情吹哨人李文亮医生们立传,呼吁保护言论自由,但文章推送后自陷其中。

A景观(警官)给我看了景观(警官)证,客气地请我坐下,并麻烦同事给我倒杯热水,我午睡醒后正缺这杯水,我很感谢。

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你爱国吗”

我回答:“爱啊。”

他问我父母家庭背景,问我家里有没有因为拆迁、套路贷等原因对社会和政府不满?我疑问这是什么原因?如果我有违法犯罪,就事论事即可,缘何要知道我父母的情况?我直言我是做刑辩律师实习的,询问、讯问笔录见过不少,没见过这种类似于60年前调查家庭出身的。他说,了解这些,是想了解我的背景,好与我沟通。

我要求他直截了当的告诉我,起因何事。但是他跟我所经历的历次约谈相同,先聊起了国家大势,于是我知道这将是场漫长的交流了,我知道我要面对的。

于是他提反腐倡廉,我提依法治国,他提大局意识,我提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他提舆论的不良影响,我提人民群众的监督作用和政府合法性来源于人民,他提社会和谐团结,我提十九大之后我们国家的主要矛盾发生的变化,他提正能量要注意慎重发布负面信息,我立刻否认这种提法,不能将负面信息等同于负能量。

一来一回,他举例,我也举例。没有争吵。双方基本达成了共识,而这共识,则后来落实为我的个人声明。

而至于对于涉事文章本身,他的观感是这些文章总是批判,看不到政府的积极作用。他自然是认为需要我这样的人,但他认为,我应该全面看问题。我说,政府积极作用,自有宣传部门来做,我作为公民,可以选择自己为这个社会说什么话。他说这样的视角总会片面,我说面面俱到的大局意识是要求公权力,而非要求私权,我选择成为批判公权力的公民。

我当时想起那句流传的话,当尖锐的批评声不被允许,不够卖力的赞扬或许也成为了错误。

他得知我留学英国2年的经历后,还特意问了很多问题。可惜我是个从小读中国历史读到大的人,留英两年,逃课不少,读的中国历史却越来越多。

8个小时,我们聊了很多历史问题、时政问题。坦白讲,这场对谈中没有强制性的要求。强制的是我得来被约谈。

这是殊为滑稽的一件事,5年学习法律,3个法学文凭,但我现在成为一个需要被约谈写声明自己坚决守法的公民,只因为这个公众号的一些文章。聊到大概19点左右,他带我去办公室制作笔录,我感慨这种约谈的荒诞,坦白说要写下来这次约谈的细节。他说,这次约谈,没有法律效力,只是找我了解情况,了解我是否爱国,是否拥护政府,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我说那我从被景观(警官)带来到现在,我没有权利拒绝这一过程,你们来找我,我就必须得向你们交代我是爱国的,这也是我作为公民的一项义务吗?他问我,你写出来,是想表达不满,你不要对我们有偏见。我们不是聊的挺好吗

我说,是你们对我的偏见,我一普通公民被带来了解情况,侵犯我的休息权利和个人时间,来找我约谈。

李文亮医生被训诫,是否也是如此的逻辑呢?

A景观(警官)在笔录里核实参与权益墙的师弟师妹个人信息(是核实,他已掌握),被我立刻回绝。我最后签名捺印的笔录版本里,所有表述均为权益墙作为李宇琛的自媒体,文章均为我一人负责撰写、编辑、审定、发布。

他说我有担当,我看着他说,我得依法。

我西政的师弟师妹问我,师兄,我们会有事吗?我想,如果我们这样的文章能有事,不是我们出了事,而是他们出了事。

请诸位原谅,现在是2月7日凌晨4点36分,40小时未眠,我撑不下去得休息了,还有很多很多内容很多很多,我没有来及写。上面写的也很乱,但我向来实名写作,所言皆是实名的言词证据。

我为何赶着熬夜写下上述信息,因为今天白天大概率还是要找我约谈,应该是另外的人来。如果现在不写出来,可能今天之后,我就没办法公开写文章了。

如果还能写,我一定会完善写好的。其实,关于李文亮医生们的境遇,我还有3篇文章,一篇谈的是谣言的法律、传播学、社会学性质,一篇谈的是表扬李文亮,一篇是关于训诫李文亮医生的举报信。三篇皆初稿既成,还未定稿。希望我还有机会发布。

被训诫的李文亮医生离世,他说,健康社会不应只有一种声音,他在群里提醒了周边亲友。我想,我对他最好的悼念,是我继续做公民,继续做权益墙。


返回列表 网站首页